天阙绝歌之两朝皇后原标题:作者说|李晓愚:翻明摹宋都风雅——晚明隐逸园林中的书籍艺术品再造
在晚明消费社会中,士人阶层在面临商人、庶民仿效的压力时,往往通过塑造消费品味来区隔雅俗。然而“发明趣味”还有另一种方式,即以占有之物为资源,把消费转化成创造。苏州寒山别业是一座声名显赫的隐逸园林,别业的两代主人以占有的美学奢侈品(知名法帖的帖石、稀见的宋版书、皇宫大内的本草秘籍)为基础,为服务多重目的,创造出了新书籍。这些“再造之书”不仅向世人标榜了古籍“拥有者”的文化地位,更展现出其作为“创造者”的艺术品味。寒山主人们的造书实践可以帮助我们重新理解“创作”—— 未必要“无中生有”, 可以是“推陈出新”。
李晓愚,先后毕业于复旦大学、剑桥大学,后师从中国美术学院范景中教授研习艺术史,获博士学位。现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李晓愚的学术工作围绕“全球视野下中国传统视觉艺术的研究、传播与传承”展开。作为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项目负责人,近年来致力于整理和研究海外收藏的稀见插图古籍。在《文艺研究》《北大学报》《学术月刊》等发表论文50余篇,多篇论文被《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出版《塑造趣味:晚明以西湖为中心的文人艺术生活研究》《中华文化故事》等专著、译著10余部,荣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入选“江苏省紫金文化人才培养工程”“江苏省首批青年文化人才”。
晚明是中国第一个“消费社会”的形成时期,随着“社会仿效”现象的加剧,士大夫阶层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危机意识。当旅游成为身份与品位竞争的场域,士大夫们不得不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塑造各种形式的审美趣味,制造新的时尚标准,以作为身份区隔的工具。在西湖畔激烈的旅游时尚竞赛中,真正的优雅者也必须比徒有其表者技高一筹,于是他们处心积虑地设置新的标准,不让圈外人进来。从旅游地点和时间的选择,旅游行装的筹备,交通工具的选取,到旅游中各种活动的设计,士大夫们费尽心思地运用着多种多样的区隔策略。
即便在同一个城市旅行,讲品位的游览者也会刻意选择一些少有人知的小众景点。晚明文人好作寺观之游,走入山林修禅礼佛,或与僧人诗文酬酢,纵谈性命是当时文人圈子的一种风尚。在《湖山胜概》所列举的“吴山十景”中有不少景致都与佛教寺院有关,如云居松雪、宝奎海旭、海会祷雨。
寺院对于文人的吸引力就在于一种隐士般的生活方式:从纷扰的红尘和日常的杂务中引退,他们可以在这里煮茗烹泉,觅句赓歌,谈禅说偈,赏玩书画,专注于提升精神的优雅乐趣。
明代文人出游常常要携带一个小型人力装备团。大多数晚明士人在旅游时都会带上几个仆人随身伺候,再延请一位熟悉当地景物风情的导游。晚明的士大夫们常常把旅游当作“博雅教育”的重要部分。欣赏美景固然重要,学习当地的历史、人文知识,开阔眼界也必不可少。有贴心的仆人追随,打探奇景幽趣;有博学的朋友陪伴,介绍风土人情——这才是有品位的文化之旅。
根据场合选择服饰——这并不是现代社会独有的着装法则。明代士大夫旅游时也会为自己选择相应的衣饰,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居城市有儒者之风,入山林有隐逸之象。”晚明士人出门旅行,除了做一般所谓儒士的装扮之外,还常常身着“道服”,塑造出一种超然散淡的隐逸形象。
晚明文人出门旅游,不但要携带具有实用性的器物如手杖、雨具等,还要配备许多附庸风雅的道具,以彰显品位。在《湖山胜概》的插图《青衣石泉》和《太虚步月》中各有一位手持拂尘之人,高濂在《遵生八笺》中也将拂尘列为山溪逸游的重要游具。
除了拂尘之外,《湖山胜概》的插图中还出现了另一件明人旅行时用以展现潇洒风姿的重要“道具”,那就是“折叠扇”。“道扇”也是明人旅行时携带的一种游具。道扇有两种不同材质 :一种是纸糊的,另一种是竹子编的,通常与道服搭配使用。《湖山胜概》的插图《通玄避暑》中就有一位手执道扇与友人对弈的文士形象。
明人出游时对饮食也非常讲究。张岱在出门旅行前草拟给朋友的邀请函中详细列出出游时需要携带的东西:
凡游以一人司会,备小船、坐毡、茶点、盏箸、香炉、薪米之属,每人携一簋、一壶、二小菜。游无定所,出无常期,客无限数。过六人则分坐二舟,有大量则自携多酿。
司会是居中协调旅游事务的人,负责掌管出游的财货物资。根据这封短信的记录,旅游时所带的游具除了坐毡、香炉等器物之外,还有与饮食有关的器具和食品,如饭盒、杯盏、筷子、酒壶、茶点、小菜、薪米等。这些东西通常由奴仆随从背负携带。
明代文人流连山水之间,还喜欢携带一些文娱器具以供闲时消遣。古琴是当时风雅文士旅行时的良伴,《湖山胜概》的插图《紫阳洞天》中便有一位怀抱古琴追随主人的童子形象。
万历二十四年(1596)杭州文人胡文焕在其刊刻的《文会堂琴谱》中提出了适宜弹奏古琴的十四种场合:“遇知音,逢可人,对道士,处高堂,升楼阁,在宫观,坐石上,登山埠,憩空谷,游水湄,居舟中,息林下,值二气清朗,当清风明月。”石上、山埠、空谷、水湄、舟中、林下,这些场合都与户外旅行相关,加之有知己好友同游,清风明月相伴,自然是极适于弹琴的。
下围棋是另一项明代文人旅行时热衷的娱乐项目。《湖山胜概》的插图《通玄避暑》和《太虚步月》中都描绘了文士们在山水间对弈的情景。
舆轿和舟舫是明代人在西湖旅行时最常选取的两种交通工具。“肩舆”比较稳便,最适宜于山地行旅,因为江南多用竹材制作,因而民间又称之为“篮舆”。巴黎本《湖山胜概》插图中人物所乘坐的则是一种有座无厢的简易竹舆,俗称“竹兜子”。
山间行旅需要山舆,湖中游览则少不了舟舫。文人雅士纷纷赞美舟游西湖的妙处。西湖与舟舫是一体的,拥有一艘舟舫几乎成为当时所有湖畔文人的梦想。
有的士大夫干脆自己动手设计造船。黄汝亨客夏游黄山、白岳时,见竹筏行溪林间,好事者载酒从之,十分闲适,因而想到故乡西湖,觉得西湖水又清澈又宽广,很适合这样的竹筏。返乡后他便与友人吴德聚共谋制作,该船“朱栏青幕,四披之,竟与烟水云霞通为一席,泠泠如也”。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浮梅槛。每花月夜,及澄雪山阴,黄汝亨便与韵人禅衲徜徉六桥,观者如堵,都在感叹这是西湖千载以来未有的风流之举。
对于黄汝亨这样生活在西湖畔的文人而言,舟舫绝不仅仅是交通工具,更是趣味的象征、身份的标志。它与士人为旅行生活精心打造的衣履冠饰、装备配件、饮食器皿一样,无不反映了“文人”这样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对风雅生活的追求。
在热闹鼎盛的游人群体中,为了与风尘仆仆的商人和一般的旅行者区别开来,文人士大夫努力追求一种“有致”的旅行生活。有致,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要有品位。戏曲家高濂隐居在西子湖畔,筑山满楼于跨虹桥,收藏古今图书,将生命消磨在这片湖光山色中。他认为西湖一年四季都有幽趣供人赏玩,于是撰写了一篇《四时幽赏录》,与热爱山水的人们分享此中别致的趣味,且看其中的部分旅游项目:
秋时幽赏 :西泠桥畔醉红树、宝石山下看塔灯、策杖林园访菊、乘舟风雨听芦……
这些旅游项目有一个共通点:花不了多少钱,甚至根本不用花钱,但要真正“玩转”这些项目,必须具备良好的文化修养和艺术趣味。在高濂看来旅游的品位与金钱无关,因为“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也”。关键是要具备审美的眼光和敏感的心灵,只有“高朗其怀,旷达其意,超尘脱俗,别具天眼” 才能享受到山水间的真趣。
苍松、奇石、清泉、朗月、皓雪、鲜花,这些自然界的景致构筑了明人旅行生活中重要的赏玩内容。在与雪月花石相伴相亲的过程中,文人们也在不断开发自己的感官世界,积累感官知识,在他们眼里,不懂得自然之美,不懂风花竹石能移人情的人,根本算不上文雅之人。俗人也赏花、玩月、看雪、观石,只是他们并无足够的品位来感受这些事物的趣味,因而常常遭到文人“暴殄天物”的讽刺:张岱嘲笑那些在七月半的晚上争着赏月的人是贪求虚名、赶时髦;在袁宏道看来,虽然花开时节,人们绯幕云集,但实际上是“辱花者多,悦花者少”;张京元更是毫不留情地批评那些肩摩趾错,以拥挤挨簇为乐的西湖游客们“意不在山水,即桃容柳眼,自与东风相倚,游者何曾一着眸子也”。
对晚明的士大夫们来说,如果不懂得“发明趣味”,那么旅游不过是从一个目的地赶往另一个目的地,重复着用双脚丈量土地的行为。
本书从湖州刻书家⼊⼿,借助江南经济史特别是明清市镇发展史的研究成果,构筑明末湖州刻书活动的社会环境与历史条件,利⽤书史资料进⾏对⽐,指出明末湖州刻书与当时的“家刻”精品之间的差异。通过⼏件版画的个案,重新讨论明末版画⻛格的发展变化及其原因,并以艺术史⽅法论为指导,结合社会史、⽂化史、观念史,对相关的版本著录、历史⽂献和图像进⾏系统的整理、运⽤,推动艺术史领域研究的不断拓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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