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四环枪战辟谣健身房和瑜伽馆成为打工人下班后的主要活动场所;骑行、徒步和city walk被誉为最受白领欢迎的周末“三件套”;减脂餐怎么做、哪项运动燃脂效率最高,是公司茶水间高频出现的话题;在一线城市的街头走一走,满目皆是穿着瑜伽裤和运动鞋的年轻潮人。
据《2023中国健身和健身方式行业报告》显示,过去几年,年轻人的运动热情显著增加,虽然消费降级是大趋势,但都市年轻人并不吝于为健康投资,其中近80%保持着与疫情前相当甚至更高的健身消费。
出于对身心健康的重视,对职业的迷茫和倦怠,以及对大健康行业的看好,越来越多“卷”不动工作的年轻人,开始“卷”运动。
我们与几位热爱运动的年轻人聊了聊,最终发现,在这个遍布着焦虑和不确定的时代,运动竟是抵御风险的一剂良药。
高雨最近一次萌发“生活很美好”的念头,是上周日的傍晚,她走进瑜伽教室的那一刻。
教室视野开阔,有几面大大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是稀薄的云和远山。天光渐暗,老师开始带领大家练习阴瑜伽。在舒缓的轻音乐中,高雨闭上眼睛,跟随老师的口令,长久地停留在每一个体式里,觉得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某个闪念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周日的晚上,为即将到来的周一感到焦虑了,更确切地说,她几乎很少在下班后想起和工作有关的事了,这在前几年是难以想象的。
高雨今年28岁,本科毕业后,她进入北京一家头部影视公司做内容策划。公司鼓励加班,倡导狼性文化,直属领导是典型的工作狂,喜欢在下班时间开会,经常在周末的晚上往群里丢一个剧本,要求大家周一给到审读意见。
那时候还没有“职场PUA”的说法,更没有“躺平”一词,“努力奋斗,升职加薪”仍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高雨只能像每一个普通的职场新人一样,战战兢兢上班,提着脑袋干活。她在公司附近500米内租了房子,生活里除了工作再无其他,连做梦都在汇报工作。最夸张的一次,她凌晨4:41分下班,回家睡了不到三小时,洗把脸又出门上班了。
在影视公司干了两年,因为实在无法忍受上级的领导风格,高雨犹豫再三,还是提了离职。后来她换了几份工作,职场环境改善了许多,但第一份工作中形成的思维习惯,却被延续了下去。
比如工作在她的价值体系里永远排名第一,“所有事情都要为工作让道,毕业以来几乎没有休过完整的周末”;比如她非常重视在工作中获得的评价,“不管是领导同事,还是客户和合作方,我都希望他们能满意”;再比如她难以真正放松下来,“很容易焦虑,心情总是因为工作起伏,节假日不带电脑回家就心里不踏实”。
直到去年夏天体检,高雨被查出左胸有一个21mm✖️10mm的乳腺结节,医生建议她尽快做手术切除,高雨这才意识到,长久以来的工作压力和不好的生活习惯,究竟给她的身体埋下了多大的隐患。
高雨请了一周病假,住院等待手术。病房里的病友都是年轻女性,隔壁床的姐姐看高雨紧张,主动和她聊天。得知这位姐姐年仅39岁就得了乳腺癌,高雨心情复杂。
手术前一晚,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时在网上刷到一句话,“除了生病以外,你所感受到的痛苦几乎都是你的价值观带来的,并非真实存在”,顿感醍醐灌顶。
术后两个月,高雨第一次走进瑜伽教室。长期不运动,她的柔韧性和肌耐力都很差,起初只能感受到累和痛。但是慢慢地,随着练习的深入,她开始觉察到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僵紧的身体部位被打开,能量随着呼吸在体内流淌,练习结束的通畅和平静也令她着迷。
瑜伽占据了高雨的大部分业余时间,也分散了她对工作的注意力。她每天到点就下班,周末有大半时光都泡在瑜伽馆里,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瑜伽馆的APP上抢课——她所在的瑜伽馆以年轻人为主,大家都很“卷”,想抢到某些明星老师的热门课程,难度堪比春运抢火车票。
规律练习瑜伽近一年后,高雨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明显比过去好了,她不再浅眠多梦,不再那么容易疲惫,困扰她多年的腰疼也有所改善,大部分时间里,她的心情都十分平和。前段时间去体检,高雨的各项指标都回到了正常水平。
至于工作的得与失,高雨说,自己不像过去那么在意了,“我依旧会做好我力所能及的工作,但结果如何,那不是我能控制的”。现阶段,健康是比工作更令她关心的事情,“毕竟我们这代人还要打工几十年,活得够久才能领到退休金”。
许多年轻人都有同感,当工作陷入倦怠和停滞,运动能够为生活找到新的锚点和动力。
在同一家内容公司工作了五年,90后女孩芝芝深感工作陷入了一种看不见尽头的重复。公司规模不大,结构扁平,五年间,芝芝的岗位、工作内容和KPI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头两年的新手期过后,这份工作能带给她的乐趣越来越少,“你确实对工作更熟悉,也更得心应手了,但是它回馈给你的成就感也会减少,你看不到什么发展空间”。
对职业的倦怠,让芝芝长期处于低能量的状态,“每天丧着个脸去公司,还没干什么就觉得好累,心情好沉重”。上班已经令她筋疲力尽,下班后她通常会选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吃零食,体重因此居高不下,被男友吐槽“总说减肥但没有行动”。
去年冬天,芝芝终于下定决心开始认真运动。她在家附近的健身房报名了私教课,每周运动三四次,无氧运动和有氧运动结合,饮食严格遵循少油少盐的原则。
坚持了半个月,芝芝开始掉体重了,每天早晨空腹测体重成了她最期待的事。周围的人很快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时常有同事赞叹她“又瘦了”,运动带来的正反馈让她收获了极大的成就感。
四个多月过去,芝芝成功减重40斤,体脂率从43%降到27.5%,BMI也从肥胖型变成健康型。运动带给她的不止是体型的变化,还有能量的提升,“我的情绪变得积极了很多,每次锻炼完从健身房出来,被风一吹,觉得心情好轻松”。
和芝芝类似,小杜开始高频运动的起因,也是为了抵抗工作的停滞。小杜在广告公司做品牌创意,这两年市场行情不好,项目时常夭折,有时候一个月做了十几个提案,没有一个能成,这让小杜十分挫败。
工作中积攒的负面情绪,小杜决定用运动来纾解。她为自己安排了种类繁多的运动项目,周二周日打网球,周三周六练瑜伽,周四周五健身,每逢长假就去户外滑雪、徒步,强迫自己放下手机,暂时抛开工作的烦恼。
渐渐地,运动成了小杜新的生活重心。爱运动的人设甚至帮她抵挡了一些下班时间的额外工作,“有时候晚上要健身,我会提前在办公室换好运动服,大家一看,‘噢,她又要去运动了’,就不会在晚上找我”。
偶尔有不得不做的突发工作,小杜会选择利用运动的中场休息时间,见缝插针地处理,比如打半小时球,喝水的空隙加入电话会议,会议结束了接着打。她不再轻易为工作取消原有的运动计划,“领导让我们加班讨论某品牌2026年的新春策划,拜托,到时候你我在哪里都不一定,还不如我练一小时网球收获大”。
运动的加入,让小杜的生活得以保持一种动态平衡,“工作进展顺利的时候,我就在工作上多努力一点,不顺利的时候,我就在运动上发力。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就不会那么患得患失”。
当运动真正内化为一种生活方式,不少尝到乐趣的年轻人,会以此为契机,开始探索职业新方向。
过去这一年,因为运动频次高,小杜花大价钱购买了许多运动装备,速干衣、瑜伽裤、运动bra成了她衣柜的常客。她观察到,和她一样爱买运动服饰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一节瑜伽团课能看到十几种颜色的瑜伽裤;堪比大型超市的运动服专卖店,成了年轻人周末逛街打卡的新地标。
看中了运动品牌的发展势头,小杜说,下一份工作她会优先考虑给运动品牌做策划,“首先我本身是受众,对各类产品都很熟悉,其次也是兴趣所在”。
不过,小杜坦陈,她更向往的职业还是运动博主。近两年,自媒体领域的运动赛道火热,许多人一开始只是记录自己的减肥过程,发到网上,慢慢就积攒了一定数量的粉丝,成为运动博主。小杜的大学同学在某社交平台上有50万粉丝,日常生活就是运动健身、做减脂餐、录vlog,健康生活之余,还能接到很多健康食品和运动品牌的广告,令小杜羡慕不已。
成为健身教练或瑜伽老师,同样被纳入了许多年轻人的职业选项。《2023中国健身和健身方式行业报告》显示,95 后已成健身教练主力军,千禧代教练占比已达 14.3%,今年有望突破20%。
芝芝从进入内容行业开始,就在担心“35岁魔咒”,以前她觉得这是一个没有解法的问题,“中年失业了,怎么办呢?也不可能真的去干体力活”。但现在,看到人们健身的需求这么高,她觉得去健身房做兼职教练或许可以成为一条路,“至少还算是一份体面的、与生活相关的、不讨厌的工作”。
出于对大健康行业的看好,高雨最近也动了考个瑜伽教师资格证书的念头。她仔细看过瑜伽馆里多位老师的个人简历,发现很多人过去都是其他行业的从业者。与她相熟的瑜伽老师曾是互联网大厂的员工,因工作氛围太过压抑,患上轻度抑郁,练习瑜伽后受益良多,于是决定转型成为全职瑜伽老师。
老师告诉高雨,这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的行业,个人的发展不会过度依赖公司的经营状况,更多取决于经验的积累,以及对瑜伽的深度理解,“每一堂课都融入了一个老师过去的授课经验和人生智慧,这里不会有35岁失业的说法,行业内大部分处于鼎盛状态的老师,年纪都在40岁以上”。
除去对职业的考量,高雨觉得,规律运动,保持健康,也是这个时代普通人能抵御风险的最好方法。大环境动荡,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她把每一次练习瑜伽视作往“健康账户”里存一分钱,“就算未来失业了,没有收入了,但只要有手有脚,身体健康,生活总是不成问题的”。
身为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问题是高雨绕不开的一座大山,好在,一家人已经达成共识,“我们各自锻炼好身体,保持健康,不给彼此拖后腿,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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