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里的许愿树【正是中国人餐饮业的兴起,也刺激了秘鲁农业结构的改变,秘鲁种植了多种多样的从中国引进的蔬菜,如荷兰豆、黄瓜、白菜、韭菜、芋头、大白菜、芽菜等。】
《舌尖上的中国》是一部深受好评的关于中国饮食文化的纪录片。我一直想给摄制组提个建议:谈中国美食,发掘中国的饮食文化,不仅需要追根溯源,在中国乡土上寻找各种美食的发祥地(这无疑是十分重要的),除此之外,视野还可以再扩大些,可以到周边国家,甚至世界各地去追踪中国饮食文化的传播,以及它对当地饮食的影响。
民以食为天,文化的传播交流是多层次的。中国饮食在海外的传播,首先会想到东京的“中国料理”,或旧金山唐人街的中餐馆,这都是很有名的中华饮食文化在海外的代表,背后都有一部深厚、生动的发展史。要谈及中国饮食文化传播,可不能漏掉远在南美洲的秘鲁。大洋彼岸这个遥远的曾经是印加帝国的文明古国,怎么会受到中国饮食文化的影响,这本身就是人类文明史的一个有趣的现象。
30多年前说起来,真有点“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况味我去了一趟秘鲁,在首都利马以及特鲁希略、卡亚俄等地呆了些日子。后来在一篇文章提到:“秘鲁的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但是由于华侨带来的东方文化的影响,外来的汉语已经渗透到西班牙语的词汇中,如中国饭馆称为中国吃饭,许多蔬菜和食品如葱、姜、白菜、蒜,甚至中国人食用的馄饨等,西班牙语的发音也完全同汉语一样”当时我发现,在利马街头,尤其是唐人街,中国饭馆大招牌上都有醒目CHIFA(读音即是广东话“食饭”)。由于时间匆忙,没去深究这一现象背后很多故事,只是知道秘鲁是美洲的中国移民最多的国家,几万中国劳工来到秘鲁的庄园,从事棉花、甘蔗种植,开采鸟粪作肥料,用汗水和生命发展了秘鲁的农业,也无意中将中国传统食文化传播到秘鲁城乡。这是一百多年前清末发生的事。
这一桩历史公案对我而言,已是逐渐消逝的如烟往事,不料世间真有无巧不成书的事。也许我与秘鲁有点缘吧,今年清明过后,我从故乡回到北京,有一天又去逛农贸市场旧书摊,居然遇到一本无人问津的宝贝。说它是宝贝一点也不夸张,这不是国内正式出版物,而是秘鲁大使馆印制的一本厚重的出版物,大16开,精装,264页,书名为《秘鲁中餐馆历史及食谱》,玛丽艾拉巴尔比著,秘鲁共和国驻华使馆翻译出版于2013年。该书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为历史,共35章。第二部分为食谱,共4章,一为“前辈们的食谱”,二为“秘鲁人最喜欢的一些中国食谱”,三是“利马市著名中餐馆的食谱”。最好玩的是第四章“中国驻秘鲁大使馆的食谱”,别开生面!
秘鲁驻华大使贡萨洛古铁雷斯在书的序言中特别指出:“十分之一的秘鲁人有中国血统,而这恰恰就是秘鲁是拉美国家中拥有最多中国文化体现的真实佐证。”查有关资料,秘鲁人口数量为30946000人(2013年),十分之一就是300万!他提到:“从大概一百年前至今,我们秘鲁人早已习惯了在我们丰富的美食中有熟悉的Chifa(与棋法音近)的味道。Chifa这个被秘鲁人广泛使用的词,是指秘鲁中餐,也引申到泛指所有供应这种菜品的餐厅。”(Chifa这个词来自广东线年,秘鲁人消费东方美食约10亿美元。)
作为一种文明传播现象,中国饮食文化在秘鲁盛行,与历史发生的文化交流不同。它不像丝绸之路因贸易通商导致的文化交流,也不是十字军东征随军事征讨产生的文明碰撞,而是通过我称之为屈辱的方式,无意中促成了中国饮食文化落户美洲。
这个历史事件发生于19世纪中期,即1849年至1874年之间,约9万名中国劳工因饥荒贫穷被迫离开故土(大部分来自广东农村),漂洋过海来到秘鲁。他们大部分在庄园从事农业,也有的从事铁路建设,开采鸟粪以及家务。中国苦力在严格管控下从事奴隶般的繁重劳动,没有人身自由,契约期通常8年。书中有一张珍贵的老照片秘鲁北部甘蔗种植园的苦力,这个年迈的中国劳工满脸沧桑,衣衫褴褛,一只手提着一个瓦罐,可能是盛水或食物,另一只手拎着很像葫芦的容器。但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套着脚镣,绳索挂在脖子上。在他身后是砍倒的收获的甘蔗,堆成小山。写到这里,我难以控制心中悲愤,这些中国苦力以他们的汗水和生命振兴了秘鲁的农业,但他们过的却是奴隶的生活,如同运到美国种棉花的黑奴!
几万中国劳工离乡背井来到秘鲁,许多人是受骗上了贼船,从此过着非人生活。在辛劳8年解除契约后侥幸活下来的,大多进入利马及沿海城市,也有进入安第斯山区或大森林。他们没有别的技能,不懂西班牙语,做生意没本钱,除了继续出卖劳动力,他们中相当多的人从事新行业,即本小利薄的小饭馆。这种小饭馆非常简陋,价格低廉,经济实惠,加上食物别具风味,因而受到生活在底层的秘鲁大众青睐。对于远离故国的中国移民,在异国他乡的小饭馆里,品尝几种家乡菜,喝一杯苦酒,也是满足乡愁的一种排遣吧。
中国餐饮业兴起,刺激了秘鲁农业结构改变,秘鲁种植了多种多样从中国引进的蔬菜,如黄瓜、白菜、韭菜、芋头、大白菜、芽菜等。市场的需求激励了中国饮食不可缺乏的烹饪材料,如酱油(秘鲁人称siyao,即粤语的“豉油”)和各种腌制食品,包括松花蛋、冬菇、腐乳、梅干菜及面粉、米粉的大量进口。
时间以它的坚韧和耐性,开始改变秘鲁人的舌尖和味蕾,也改变了他们的审美观。很长时期,秘鲁人对中国饮食抱有偏见,20世纪20年代以后,利马人对中国烹饪的态度改变了,中国菜从不被信任、遭受蔑视的廉价食物,变成连富人都充满兴趣。同时,唐人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繁荣。1921年末,一家杂志在报道首家中餐馆广东餐馆开幕时这样写道:“他们在坚持不懈和勤劳的烹饪工艺中,成就了永恒的餐饮艺术。”20世纪30年代,去中餐馆用餐已成为时尚。秘鲁的一些美食家甚至说:“是中国人教会了我们如何科学又艺术地饮食。”
作者为此无比感慨地说:“中国美食在秘鲁的发展使得那些在150年前到来的中国移民继续延续他们的文化和习俗,从而形成一个强大的凝聚力。另外,在秘鲁,中餐馆从1920年以来使得秘鲁人和中国人建立了和谐的关系。多亏了他们,改变了秘鲁人之前对于亚洲人敌对和批判的目光。”
秘鲁曾经长期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通用语言是西班牙语,但西班牙的餐馆很少。作者指出:“这是一个独特的案例。中国移民用美食在秘鲁缓解了许多不可避免的坎坷。番茄虾仁、烤鸽子、炒米饭、馄饨汤在秘鲁的成功,比任何声称尊重其文化的讲话都更有效,也凸显了中国人对进步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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